无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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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备统】有凤来仪

庞统性转

备all前提,除主公外全员皆泥

小篇幅水镜组,小篇幅瑜凤,一句话策瑜权

私设很多,请谨慎阅读





庞统字士元,襄阳才女也。少时朴钝,未有识者,幸得从父庞德公之荐,与水镜先生相识。二人相谈甚欢,水镜甚异其智,称其当南州士之冠冕。于是声名渐显,又结交诸多才女,时人称之“凤雏”,与“卧龙”诸葛亮齐名。不同于诸葛亮隐居避世,久不肯嫁,庞统早在从父推介下与本郡名士定了婚事。只是命途多舛,还未过门,就死了丈夫,从此心灰意冷。后被本郡征为功曹,勤于政务,又因避乱暂居江东,广结益友,渐渐便也忘了苦痛。直至结识周瑜,那悲哀的回忆又一并翻了起来。

周瑜同她一样,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,后来又改嫁给丈夫的弟弟,扶持他坐稳江东主位。她毕生皆为她和亡夫的共同理想战斗,她的心血铺洒在东吴每一寸土地之上。她毫不惧怕曹操八十万大军,毅然决战赤壁,如今庞统正是受她所托,为曹操进献连环之计。曹操素来爱贤慕才,知是凤雏姑娘献策,自是言听计从,不疑有他。庞统见大功告成,遂登船告别,谁知行至江边,却听岸上一人厉声斥道:“好一个大胆的庞士元!你们江东只恐我军烧不尽绝,竟使出这等毒手来!你瞒得过曹操,却瞒我不得!”

庞统闻言一惊,急回视何人,原来正是徐庶,心下方定。却说徐庶与诸葛亮皆是庞统故交,那二人原先不欲出嫁,最近却不知怎么开了窍,先后从了皇叔刘备。不料造化弄人,徐庶半路被曹操抢了去,虽是不情不愿,却也不得不效忠新君了。如今听她语气,颇有一番问责之意,想来是已把自己认作曹操的人了。庞统笑道:“元直若说破我计,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之命,皆要被元直断送也。”徐庶亦笑道:“那此间八十三万人马,又待如何?同是芸芸众生,何故厚此薄彼?”庞统自知理亏,不敢同她争辩,只好长叹一声,问道:“元直真要说破我计?”徐庶却反问道:“我见曹操待你不薄,似有挽留之意,何不与我共侍一夫,也好有个照应呢?”庞统回道:“他既已有了你这个聪明人,我若是来,倒显多余了。”徐庶苦笑道:“曹操逼死我母亲,我虽跟了他,却也发誓终身不为他设谋划策。我感刘皇叔厚恩,未尝忘报,岂肯破你良策?方才不过试探罢了。只是大战一起,玉石俱焚,你我也须早寻立足之地。今刘皇叔得了孔明,来日必将腾飞,你若能与孔明共辅佐他,终结乱世或许指日可待。还望士元思虑。”

庞统谢过徐庶好意,二人执手伫立江畔,又说了会儿话,方才依依惜别。她领周瑜之命巧献连环,自然不能随徐庶留在曹营。何况曹操只是看中她的才智,怕她落入敌手,于己不利,才表现得如此殷切。恐怕他待徐庶亦是如此,难怪徐庶言辞之间多有对往日的留恋,尤其提及皇叔时,更是神色哀婉,几欲涕泣,直到说起诸葛亮出山,才渐渐喜笑颜开。庞统静静听她说着,心中却想起昔日水镜门下,她们三人一同许誓,将来要共事明主、匡扶社稷。如今久别重逢,却是各为其主,实在唏嘘不已。然而生于乱世,并无对错可依,有多少不同的立场,便有多少不同的利益与道义。曹操与孙权如此势不两立,未必不会有合谋协作的一天;孙刘联盟眼下浓情蜜意,谁又保证永不会反目成仇?见机行事,顺势而为,本是人之常情。命运常有变数,她从不奢求永恒。

 

赤壁战后,周瑜趁热打铁拿下江陵,领事南郡,庞统得以返回故乡。周瑜对她信赖有加,委以重任,她亦竭尽所能,为周瑜做好一切。她偶尔也曾想过,若能与周瑜相互扶持,度过余生,倒不失为一件幸事。可惜世事无常,仅过了一年,周瑜便溘然长逝。她死在正锐意进取的时候,死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——她才三十六岁。

庞统为周瑜送丧至江东,吴地举国哀痛,她亦泪流不止。却说周瑜临终之时,嘱托她道:“恨我微志未展,不能再为东吴效力。凤雏妹妹若是不弃,我愿作书一封,将你荐于吴侯。你同子敬共辅佐他,定能成就大业。”她应周瑜之请求见孙权,将书信交付于他,然孙权哀痛心死,只淡淡道:“公瑾尸骨未寒,我暂无意于此。你且退下,待有用之时,却来相请。”庞统知趣而退。她对江东并无眷恋,不过是报周瑜知遇之恩,方才不舍离去。周瑜既死,她亦无归处。正值此时,她忽然收到书信一封,拆而视之,竟是旧友诸葛亮亲笔。只见信上写道:

我料吴主不能善待士元,若不如意,可来荆州共扶玄德。此人宽仁厚德,必不负卿。

庞统见信,若有所思。她既无意于吴中,又不肯投奔曹操,而刘备正当崛起,恰是最优选择。然而她也并非趋利之辈,只是着实好奇,这刘皇叔究竟是何方神圣,竟教元直与孔明回心转意又死心塌地。她于是应了二位挚友嘱托,径往荆州来见刘备。

 

庞统到了荆州,不见孔明,便径直寻刘备相见。虽然孔明言他宽厚慈爱,是乱世罕见的仁德之主,周瑜却说他奸猾狡诈,是堪比曹操的一代枭雄。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,因此庞统决心试探一番,看这刘备到底是盖世雄才还是徒有其名。她于是藏起孔明荐书,也不报上凤雏之名,只说是个江南名士,听闻皇叔招贤纳才,特来相投。

刘备即请她入室相见。庞统见了刘备,长揖不拜,又不言语,只傲然站着,与他直直四目相对。且说刘备得荆州,取四郡,正是春风得意,见来者态度轻慢,不免心生不悦,又见姿颜平庸,更是不喜,遂冷冷道:“荆楚稍定,苦无闲职。耒阳缺一县令,委屈姑娘接任,如后有缺,再当重用。”见她并无回应,又道:“莫非姑娘不悦?若无异议,烦请即刻上任。”庞统暗忖道:“皇叔待我何薄!”本欲以才学动之,却莫名置气,只勉强笑道:“初次相见,皇叔便以一县之重任托付于我,士元感恩不尽。”说罢相辞而去。到耒阳县,依旧难以释怀,于是终日饮酒为乐,不理政事。

一日,庞统又宿酒未醒,醉卧林荫下一处石凳子久久不起。忽听一阵鼓点急促,有人慌忙来报:“不好了,三将军来了!”庞统却仍不起,摇着小扇懒懒问道:“哪个三将军?”只听那人声如洪钟,厉声应道:“是我,张飞张翼德!”只见眼前女将身材健硕,又怒目圆瞪,庞统毫不怀疑此人能生擒了她,单手提着她衣领交与刘备跟前问罪。张飞虽是个粗人,却很敬文士,听说庞统是个高明之人,便不动武,暴躁性子亦收起几分。然见庞统散漫之态,张飞仍是怒从心起,骂道:“混账东西,还不起来!我兄长见你有才,命作县令,你却尽废县事,终日饮醉,乱我兄长法度!”庞统笑道:“谅百里小县些许公事,何难决断?且看我如何发落。”随即升堂理案,唤人将这百余日积压公务尽皆取来,不到半日,竟断毕三个月政事,且曲直分明,无毫厘之差,民皆叩首拜伏。张飞见状亦是惊叹不已,上前紧握庞统执笔之手,面露喜色:“先前是我失敬,不识姑娘大才。此番回去,我一定向兄长极力举荐。”

却说孔明先前按察四郡,此时恰巧回来。刘备忙迎入室,孔明不等坐下休息,却率先问道:“近日可有一位姓庞的女子来过?”刘备疑惑道:“莫非是庞士元?我派她治耒阳县,她却好酒废事。”孔明听罢,哭笑不得:“士元非百里之才,实乃‘凤雏’也!如此大贤,主公却委以小任,何怪她倦于政事?”刘备大惊,愕然生愧。庞统诚心来投,他却冷眼相看,只打发她一个小小县令,想必是羞辱了她。她若寒了心,一走了之,他也只有捶胸顿足,后悔屈待凤雏。幸好门外来报,张飞从荆南回来了,孔明携刘备出门一看,只见张飞身边多出一人,娇小玲珑,正是凤雏。

刘备慌忙下阶相迎,及庞统跟前,忽躬身谢道:“凤雏姑娘,备先前多有怠慢,特此请罪。”庞统笑止道:“不敢,不敢。皇叔言重了。”孔明以羽扇捂嘴,亦暗自笑,刘备不解道:“你早知她来,何不先修书一封于我呢?”庞统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卷书信,呈于刘备:“此乃孔明荐书。”刘备接过,却也不看,只大笑道:“昔水镜先生有言,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。今我二人皆得,汉室可兴矣!”即拜庞统为副军师,纳入侧室,与孔明共赞方略,理内外事。众皆大喜。

 

自庞统来投不久,忽有一益州使者名唤张松的前来献图。原来是益州牧刘璋恐张鲁来犯,急求拒敌之策,故遣张松外结盟友,共解张鲁之危。且说刘备虽沾了赤壁的光,这荆州却也是借来的,更别说东有孙权,北接曹操,实非安身立命之地。益州险塞,土地丰饶,恰能立足,以图霸业。然而刘备以为刘璋与自己同宗,攻取西川并非仁义之举。是故,即便对蜀中如何垂涎欲滴,他仍是犹豫不决。

此夜正轮至庞统服侍。然刘备独坐沉吟,兴致缺缺。庞统知他为西川之事忧虑,故进言道:“事当决而不决者,愚人也。主公高明,何必多疑?”刘备长叹道:“今与我水火相敌者,曹操也。他以急,我以宽;他以暴,我以仁;他以谲,我以忠——每与他相反,事乃可成。刘季玉与我有同宗之谊,又诚心相邀,我若借此攻取西川,岂不失信于天下?见利忘义,我又与曹操何异?”庞统笑道:“主公言之有理,奈离乱之时,用兵争强,宜从权变。兼弱攻昧,逆取顺守,汤武之道也,何负于信?事定之后,善待刘璋,厚加封赠,又何失于义?若今日不取西川,来日被曹操所取,悔亦晚矣!”刘备听罢,豁然道:“金石之言,当铭肺腑!我心宽慰许多。明日就请孔明同来,共议入川之事。”

翌日遂请孔明,同仪起兵西行。孔明却道:“荆州重地,必须分兵守之,我恐不能与主公共赴益州了。主公现得士元辅佐,若有顾虑,皆可请教于她。有士元在,即便我不能同往,亦可保证此行无虞。”刘备以为在理,于是命孔明与关张赵共守荆州,自己则率军师庞统与黄忠、魏延等武将起程西行。却说庞统新嫁不久,未有时机同刘备磨合,平日多赖孔明从中协调,日子倒也和美。如今撇了孔明与他同去西川,她心里十分杂乱,又是忐忑又是期盼。临行前孔明特来寻她,叮嘱道:“主公仁慈,常有于心不忍,又倔强,时而固执己见。你还须多迁就些。”庞统嘴上应允,心下却暗笑。孔明呀孔明,从前只见他人对你用情至深,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多情了?

故友的性情,庞统最是清楚不过。孔明总是思虑周全,又极少顾念私情,之所以盛情相邀,除了怜惜庞统无处依靠,恐怕还有利用她的智谋,助刘备实现横跨荆益之意。孔明从不在乎自身荣宠,为了大业,她甘愿放弃鱼水交融的恩爱,留守荆州,将夫君托付于友人。或许在孔明看来,这实在不失为两全其美之计,既为朋友雪中送炭,又为主君锦上添花。孔明虽是好心,却毕竟干预不来旁人相爱——庞统对刘备并未有太多深厚的情谊。他纵有凤表龙姿,可到底也已五十岁了,年龄差距悬殊,教她以为实难相配。何况她仍记得当初他如何轻慢,将她弃置远地百日不顾,若非孔明及时劝谏,恐怕她这凤凰还飞不出百里之地。或许刘备亦不爱她,不过是以才智相敬。可他又有何缘由敬爱自己呢?他已拥有孔明了。

卧龙凤雏虽然齐名在外,但庞统心里明白,她是无法超越孔明的。卧龙如此十全十美,即使是智谋相当的凤雏,与她相比依然逊色许多。孔明貌似神仙,又生得秀颀丰腴,而她平平无奇,又格外瘦小羸弱。为免于同孔明作比,惹主公不喜,她于是用面纱将脸庞遮了起来。

然而,如此举动倒令他愈发疏远自己,反而和刘璋的妾室名唤法正的眉来眼去,又跟部曲里一个叫魏延的暧昧不清。她心中有苦,却难倾诉,眼下唯有速取西川,立下头功,方能教他刮目相看。

 

且说刘备入川,所到之处秋毫无犯,百姓无不箪食壶浆,焚香礼拜,蜀中热闹非凡,盛况空前。不久与刘璋相会涪城,共叙兄弟之情,其乐融融。宴毕归寨,庞统入见问道:“主公见刘季玉为人如何?”刘备道:“真乃诚实之人。”庞统道:“季玉虽善,其旁将领却皆有不平之色,吉凶尚未可保。以我之计,莫若明日设宴答谢,于帐外埋伏刀斧手百人,主公摔杯为号,就筵上杀之。如此,刀不出鞘,弓不上弦,西川一举可得!”刘备听罢皱眉,说道:“季玉是我同宗,诚心待我,我岂能忍心如此?况我初到蜀中,恩信未立,若行此事,天人共怒。士元此谋,虽霸者亦不为也!”庞统再三劝道:“迁延日久,恐生不测,反为他人所算。还望主公三思,切莫错失良机。”刘备坚决道:“恩威未立之时,不可操之过急。此事无须再议!士元早些歇息去罢。”庞统怏怏而出。刘备虽不领情,然她主意已定,遂密召法正、魏延商议道:“事已至此,由不得主公了。明日我等就按计行事,来个先斩后奏。”二人领命。

次日,复与刘璋宴于城中,美味佳肴,丝竹管弦,一应俱全,好不热闹。刘备与刘璋互相进酒,各叙衷曲,未几已至半酣。见时机已到,庞统作势咳嗽两声,魏延便佩剑登堂,谓列将道:“筵间无以为乐,末将愿舞剑一回,为诸公助兴。”说罢,自顾弄起剑来。刘璋手下诸将见状,亦掣剑起舞,众人共舞于筵前。刘璋大惊,慌忙目视刘备。却说刘备原见下属自作主张,已面露不悦,现又平白惹刘璋惊疑,更是勃然大怒,急掣左右所配之剑,向案几砍去:“今日我兄弟相逢,共叙亲情,又不是鸿门宴,何用舞刀弄剑的?哪个还不放下,立即斩首!”众人面面相觑,随后纷纷弃剑下堂,宴上一时肃静无声,气氛尴尬非常。庞统亦默然不语,还是法正先开了口,笑说道:“既是饮酒作乐,还是行酒令助兴为妥。主公何不把平日里爱玩的都拿出来与玄德公瞧瞧,也好同来客一道热闹热闹。”刘璋正愁没台阶下,闻言即刻喜笑颜开:“正巧诸多佳人共聚于此,我们便来占花名罢。”遂吩咐人取签筒来,先递与刘备身侧的庞统抽了。庞统本不欲玩乐,事已至此,只能掣出一根,拿与众人瞧看。只见签上画着一枝桐花,题着“有凤来仪”四字。刘璋贺道:“凤凰来仪,乃是吉兆。兄长得了凤雏,实乃大喜,大喜!”法正亦道:“诗云:‘凤凰于飞,翙翙其羽,亦集爰止。’请诸位满饮,以祝玄德公与庞姑娘美满恩爱。”既已解围,宴上又热闹如初,众人欢饮至晚方散。

及夜间归寨,刘备责道:“今日之事,若非我亲自阻拦,必然不可收拾。士元此举实为不妥!”庞统嗟叹而退,至帐外,仰天长叹道:“天与不取,人复何为?”刘备见庞统久久不归,便出门寻她,见她一人伫立夜色之中,亦叹道:“你用心良苦,我自然知道,只是为何如此急迫,以致陷我于不义之地?”她垂首愧道:“我既知错,今后断不会如此了。请主公早些安歇,我且告退。”他却一把将她手握住,说道:“有劳你为我烦心,今晚便和我一同歇下罢。”

于是她随他入帐,替他更换衣裳,又自己褪去外衣。若是往常,他早已侧身背对她睡下,今夜却端坐榻上,神色严肃。她亦正襟危坐,却怯怯道:“主公,我已知错了……”他抚着她的肩,宽慰道:“此事已过,不再计较了。我另有事问你,你须诚实告知于我。”她疑道:“主公欲知何事?”他问道:“我初到东吴,听闻周公瑾密信吴主,教他将我扣留。你曾作为她功曹,可知晓有此事?当时为谁效力就忠诚于谁,你但说无妨。”她答道:“确有此事。”他慨然长叹道:“孔明亦劝我莫去,奈何我身处危急,当有所求,不得不往。现在想来,实是一步险棋,所幸我有些运气,方才免于落入周瑜之手。她可曾有对你说起我?她如此忌惮于我,在她看来,我是何种模样的人?”庞统一五一十道:“公瑾曾说,您是世之枭雄,必不能久屈人下。她若纵容您,只恐您是蛟龙得云雨,终非池中物也。”他又叹道:“若周瑜在,定与我夺取西川。你若还为周瑜效力,也不必如今日拘谨。”她听得他话中有话,忙说道:“我本无意吴中,既归顺于您,便绝无二心。何况公瑾已然不在,陷害您又于我何益?偏听公瑾之言,而忘孔明之恩,岂非辜负厚望?正是想要您尽快认同我,信任我,我才会急迫至此……”她渐渐说不下去,低头不作声了,幸有面纱遮挡,否则定被他看出面颊通红。

他轻笑一声,掌心包住她的双手,她抬头看去,只见他凝望着自己,诚恳道:“先前是我不好,对你多有轻慢猜忌,你却不计前嫌,诚实待我。我何其有幸,得你为我解忧!只是我半生漂泊,一无所长,唯有心中一点仁义,作为乱世立身之本。若强取豪夺,一世名誉毁于一旦,实不敢犯险。还请士元体谅我诸多难处,另谋他路。”她回望着他,轻轻颔首。二人相顾而笑,良久无言。

他忽伸手触碰那层面纱,她心下一惊,慌忙躲开。他笑道:“刚还说了要坦诚相待,如何又将面容遮遮掩掩?”她别过脸,说道:“我亦有一事问您,请您诚实相告——您先前疏远我,只是因为疑我忠心吗?我原以为您是嫌我貌陋,才将我冷落。”只听他干笑一声,道:“那是自然。样貌有何要紧?你有如此才智贤德,我还在乎那皮囊作甚!”说罢又要拿手来掀,又被她闪开。她故意背过身去,冷哼道:“避重就轻,看来您是不打算诚实待我了。”他腆着脸将她抱进怀里,手背隔着薄纱轻蹭她的脸颊,笑问道:“你要我如何诚实待你?”说着那手向她衣襟内侧探去。他又问道:“如此诚实,可好?”她惊呼一声,慌忙抓住他手腕。那面纱之下,双颊飞红,几欲渗血,这回可是教他看得一清二楚了。

 

为御张鲁来犯,刘璋请刘备领兵往葭萌关驻守。刘备到葭萌关,严禁军士,广施恩惠,日久甚得民心。却说张鲁自守之贼,并不敢越界,倒是曹操与孙权皆意在荆州,又互相动起干戈来,教人闹心。刘备遂修书一封,言自己将与孙权共同破曹,请刘璋以精兵良马三四万、行粮十万斛相助。不料刘璋只肯拨老弱四千,米一万斛,又仍令杨怀、高沛镇守关隘。刘备得知此事,怒道:“我为季玉御敌,劳心费力,他却不知听信何人谗言,竟如此防备吝啬!”庞统正欲相劝,忽又有来使报,张松献图一事泄露,现已满门抄斩。刘璋当即宣告与刘备决裂,下令各处关隘严防死守,以拒刘备。刘备连连叹气,道:“事到如今,前情尽弃也!士元士元,此后当若何呀?”庞统回道:“事已至此,不得不迎战了。我有三条计策:其一,趁刘璋不备,令精兵昼夜兼道攻袭成都——此为上计;其二,可假借回荆州之名,诱杨怀、高沛前来相送,而后擒杀之,夺取涪水关,再向成都——此为中计;其三,暂弃西川,退回荆州,徐图进取——此为下计。请主公定夺。”刘备思忖道:“这上计太促,下计却太缓,中计不疾不迟,正得其宜。”遂按中计行之,果然事成。见将领死,蜀军皆降,刘备兵不血刃,便得涪关,大感畅快,当夜即设宴劳军。

宴上觥筹交错,歌舞和乐。刘备志得意满,因此笑谓庞统道:“今日之会,可谓乐矣!”不料她却正色道:“伐人之国而以为乐,可谓仁者之兵乎?”他正在兴头上,忽听得这冷言冷语,脸上当即起了愠色,呵斥道:“武王伐纣,前歌后舞,岂非仁义之师,何故败我酒兴?此言有失,还不速退!”众人急劝他息怒,又道她谋划有功,理应在席。她倒是神态自若,笑道:“正巧我也困乏了,既是主公请我起出,我便先歇息去。诸位慢饮。”说罢径自回住处去。不出许久,刘备亦归,酒气醺醺,又面带愧容。

她打趣道:“方才还在置酒作乐,如何这般早回?”他说道:“酒宴已结束了。”她又赌气道:“既是仁义之师,何不继续载歌载舞?”他赔笑道:“一时酒醉,切勿挂怀。”见她侧着脸不作言语,他又上前搂住,携着她至床沿坐下,她轻推了下他,却被他一把执紧了手。只听他问道:“宴上之事,谁之过失?”她笑应道:“君臣俱失。”他闻言亦大笑起来,二人和好如初。她一面为他整衣,一面劝谏道:“我并非有意扫兴,只是主公向来以仁义为重,现在如何又忘了?这话对自家人说说,倒是无妨,可今日宴上多是他人旧部,他们又当作何感想?主公言行,皆为我军表率,还望深思。”他连连称是,低头难堪地笑了。她亦宽了衣,正欲熄灯就寝,他却又拉住她道:“我已悔过,只是仍有一事,不能自解……”她道:“知错能改便好,还有何事相问?”他轻叹一声,半晌才道:“我分明自诩仁义,不忍攻人城池,如今攻也攻了,还十分欢喜,岂非违我本心?又或者说,也许我本就是个假仁假义的虚伪之人……见利忘义,残暴无耻,其实我与曹操,并无相异……”她大惊道:“主公为何竟这样想?若您真是见利忘义之辈,当初宴请刘璋之时便可直接杀伐,何须等到今日?”他苦笑道:“是也。原先我坚守仁义,不愿开战,现下他先撕破脸,既给我可乘之机,又教我不至于自毁声名。可我却在今日宴上原形毕露!”她宽慰道:“主公,得胜而喜乃是人之常情,何况您半生压抑,今得一城,如何不乐?再者,您入城后重赏军士,善待百姓,若真是残暴无耻之徒,又怎能做到如此?主公,我知仁义是您乱世立身之本,可乱世之中,空守仁义,如何立身?您若不取西川,以刘璋之暗弱,西川来日必为曹操所取。届时他又将如何处置刘璋,如何对待蜀地百姓?此非有违仁义,实乃变通之计。若您就此罢手,将西川拱手让人,致使百姓沦落汉贼统治之下,这才算假仁假义呢!”他又连连称是,笑着将她抱进怀里。这回他却是真笑得欢喜,谓她道:“此言极是。我定要取下西川,方不辜负你与孔明,不辜负此间百姓,亦不辜负仁义之名。”她倚在他臂弯中,轻轻笑道:“您分明心中有数,却偏要自疑!我从前喜好品评人伦,且说这论人时,只须看他行迹,又何必在乎心声?他但行善事,恩泽世人,便值得称颂,使有志者自励。我观您亦是如此。”她说着又抚上他鬓角微白的发,抿着嘴笑道:“您并非圣人,自有喜怒哀乐。正是因此,我见您比圣人更为生动真实,亦愈发心生爱慕。我知您宴上所言本是无意,却怕在座听者有心,将来恐于您不利,才冒昧劝您谨言慎行。现帐中唯我一人,您要如何寻欢作乐、自满自得,我全奉陪到底。”他低头见她偎在自己怀中,小鸟依人模样,心里只觉尤其可爱。于是抬手,轻轻扯住她面纱:“还佩戴这碍事玩意儿作甚?只许你见我真实,却不肯允我看你,未免太不公平!”她推辞再三,仍架不住他似火热情,只好说道:“我样貌不扬,有甚好看的。”遂不情不愿揭下面纱,谁料他竟一下凑过身来,直直吻住她唇,毕了又端着她下颌左右细看,笑说道:“军师美至,雅气晔晔。”她忽涨红了脸,忙挣开他,羞道:“我有自知之明,您休要哄我。”见她半推半就,他愈发想要逗她,一来二往,整夜欢畅。

一场酣战结束,她只觉兴奋异常,难以入眠。于是贴着他胸膛喃喃自语道:“这西川我本是取来献与公瑾的,惜她三十六岁便死,我亦无归处。所幸有孔明之荐,引我投身于您,方教我得偿所愿。从前我不解元直为何对您念念不忘,孔明为何将您牵肠挂肚,如今总算了然。我本是个没心没肺的,只管达到目的,自从跟了您,才有诸多顾虑,亦懂得何事可为,何事不义。不知公瑾在天有灵,是否会怨我不助东吴,反与她心头之患纠缠。不过,她为何如此防备忌惮您,我现亦有所明白——盖是她全心系于吴主所致。我今也是如此,一心只求为您成就大业,恨不得竭尽所有,哪怕要我死……”话还未完,他已伸出手指,将她嘴唇抵住。原来他亦未睡,一席话全被悄悄听去。他低声道:“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死?你还这般年轻,若真是一心为我,合该长长久久活着。若我寿终正寝,仍未见汉室复兴,还望你与孔明互相扶持照应,实现我之遗愿。”她忙回应道:“好好好,我不说死,您也不许说。”他笑着责怪道:“又来管教我,今夜是第几回了?我已年过半百,本是行将就木,我说无妨。你才三十出头,如何说这胡话?下次再教我听到,定要罚你!”于是又戏了她一阵,而后实在精疲力竭,合眼便沉沉睡去了。她依在他身侧,紧紧挽着他手,心中暗暗祈祷:“天若有情,便赐我与他长厢厮守,永不分离罢!”

 

且说刘备得涪水关后,势如破竹,屡战屡胜,眼下已直逼雒城。然刘璋军增兵固守,雒城久攻不克。刘备欲调荆州兵马入蜀,不久荆州来报,言孔明、张飞、赵云等皆来支援。孔明又写信问安,慰劳二人一番,又尽道重逢之喜。庞统见信,却是喜忧参半。虽说有孔明相助更易成事,可她自入西川以来还寸功未立,如何教刘备刮目相看。再说待孔明来,只怕他对孔明言听计从,再无她大放光彩之时了。因此她暗下决心,待孔明等人来前,至少先立下一功,将这雒城收入囊中。

明日恰是七月初七,川中佳节,家家户户预设酒食,庆贺游乐。军旅之中,想来亦不例外。庞统遂连夜求见刘备,进言道:“明日七七佳节,料想刘璋军依照惯例,应当休战。此时去攻雒城,岂非天赐良机?”刘备却道:“我已调遣孔明等人来,何必急于一时?正巧来日七夕,不如我军亦设宴庆祝,犒慰将士,你也陪我再玩乐一天。”她叹道:“攻城未半,您又耽于享乐,待孔明来了,见此情此景,指不定要如何责怪我!”他只好依道:“好罢好罢!你只管说计,我照做便是。”她即笑逐颜开,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,说道:“张松此图,确实神算。主公请看——山北有条大路,直取雒城东门,山南有条小路,可通雒城西门,两路皆可进兵。此条小路偏僻异常,归降士卒竟亦多半不知。敌军定以为我军不知此路,我军可以此出奇制胜,一举拿下雒城!”他若有所思道:“军师之计,莫非大路佯攻,小路奇袭,两路并进,合击雒城?”她笑道:“正是此计!此计若成,我军便可长驱直入,一举而定西川,届时主公可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,兴汉大业有望矣!主公意下如何?若同意此计,明日便请主公分一半兵马从大路进,我自取小路。若坐等孔明前来,只怕错失良机。”他说道:“好!便依此计而行。只是小路偏僻难行,不可让你冒险。我自幼熟于弓马,惯走小路,还是你走大路为好。”她却说道:“大路必有敌军阻拦,主公正可引兵当之,小路崎岖难行,却能攻其不备。我走小路,正是避难就易,主公何不成全一二?”他忧虑道:“我实在放心不下。万一小路……”她笑止道:“莫道小路未必有险,纵然有险,我又何惧?我久蒙主公厚恩,未尝报效,早思肝脑涂地,方趁本心。主公再勿多言,早些安歇!”

翌日升帐起兵,二人于路口依依惜别一阵。庞统笑道:“我自当速战速决,主公何须不舍?雒城再会!”刘备说道:“本来今日欲度佳节,依军师妙算,才肯开战。再会雒城,你可要好好弥补!”她一面含笑应允,一面上马起行。不料此马忽然生失,竟将她摔下地来,他急上前搀扶,又道:“何故乘此劣马?”她磕了个灰头土脸的,甚是窘迫,只小声嘀咕道:“此马乘久,从前不曾如此……”他笑执过她手,将所牵白马交与她,说道:“我这匹白马名唤的卢,性极驯熟,万无一失,你可骑之。我久惯征战,劣马我自乘之,你切莫推辞!”她抬手抚摸的卢鬃毛,果真温顺无比,于是感激道:“主公厚恩,我万死亦不能报。”他不悦道:“又这般说话!该如何罚?”她笑道:“待到雒城,我自行领罚。”遂各上马,分路并进。

 

庞统逶迤前行,但见路径逼仄,树木丛杂。时值夏末秋初,她却莫名感觉寒气森森,诡不可言。心下正疑,忽听山坡上枝叶簌簌,四面八方竟冒出许多人来,她勒马急停,大叫道:“不好,有伏兵!全军速退!”话音未落,只听山头一声炮响,箭如飞蝗。受困狭路,士兵避之不及,死伤大半,满目疮痍。她亦无处可躲,只觉一阵强风袭来,把她掀将下马。回过神来,只见流矢已入胸腹,血流如注。所幸身边一小兵拼死相救,方免于命殒当场。那小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将她扶至一隐蔽处,正欲呼救,却见大军溃散,众人自顾不暇。“请军师再坚持一时,我很快便带您撤离此地!”小兵哽咽着,闻声竟是个女孩。她强忍穿心之痛,从怀中取出一图,交与女孩手中,郑重道:“我自觉大限已至,你又身负轻伤,若稍有不测,只怕二人皆丧命途中。此图极为重要,务必转交主公。”女孩含泪接过,她又道:“我另有一番话与他说,请你代我传达……”于是耳语几句,说罢,再撑不住,瘫倒女孩怀中,含恨自语道:“死不足惧,只恨我急于求成,贪功致败,愧对主公,愧对三军将士……”

忽听一阵嘶鸣,原是的卢向她奔来。她轻抚着白马鬃毛,那白马似通人性,竟滚落一滴泪珠来。她亦流下泪来,连声唤道:“白马,主公的白马!惜不能同你伴随主公,驰骋天下了……多好的白马呀……”语毕,抱憾而死,时年止三十六岁。

 

却说刘备那路亦行军不顺,且战且走,退回涪城。他心中甚觉不快,想来是小路有变,以至于此。待入涪城,急问庞统消息,却只等来一具冰冷的尸。

他登时涕泪俱下,伏在她尸首上痛哭不已。泪眼凝望其容,只见脸上面纱为鲜血所染,一片猩红,更显凄楚。他正欲伸手将那层面纱摘下,却被一女兵拦住道:“请主公切莫如此。”他当即怒道:“我是她主公,亦是她夫君!我要见她遗容,你何故妄自阻拦?”那女孩只不卑不亢道:“此非我肆意而为,实乃军师所愿。面纱一旦戴上,便不可轻易卸去了,主公若要贯彻仁义之道,更须时刻谨记。军师原话,大致如此。我实愚钝,不解其中意味,只有代为转达,以全军师遗愿。唯望主公深思。”他一时无话,只默默流泪,良久才吐出一句:“谢谢你,小姑娘。”

于是强忍悲痛,不复见她最后一面。来日亲选墓地,葬于落凤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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