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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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玄法】蕊逐行风

法正性转

备all前提,有少量刘璋x法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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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正字孝直,扶风郿人也。她祖父法真乃清节高名之士,她自然也是当地享誉盛名的大家闺秀,谁能想到如今要这般郁郁寡欢地困在居室里,眼巴巴地盼着有个人来寻她。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,几个时辰过去,皆不见谁来造访的痕迹。大概今晚又是独守空房的一夜了。

遥想建安初年,天下饥荒,她不得已入蜀依附刘璋。她原以为自己满腹经纶,不说重用,也该受到礼遇,这刘璋却只打发她做个下人。后来见她年轻机灵,又生得妩媚,于是扶作姬妾,赐了个一官半职做做。早年跟她一起南下的同乡,许多看不惯她强硬刚直、伶牙俐齿的模样,竟然诽谤她品行不端,刘璋的妻妾又妒忌她聪慧貌美,也没少吹枕边风。刘璋是个耳根子软的,从此就冷落了她,她饶是一腔抱负,也无处大展才华,唯有日复一日空对着满屋子的冷清,尔来也有十年了。而今她已年过三旬,年华渐老,愈发不受人待见,她也记不清夫君有多久没来看过她了。她原以为受尽这空虚的煎熬,自己应是早习惯寂寞的,可当她听见有人叩门时,心里仍会冒出莫名的期待。

“快请进来!”她连忙从床上跃起,对镜匆匆梳理一阵,见着来人面目,又无比失落地将脂粉盒子扔回原处。来者并非刘璋,而是他的部下张松。这偌大的益州,张松是难得同她交好的友人。他亦是素有志向,二人凡是相见,总要叹息一番怀才不遇的苦闷。他低声道:“我有件要紧事与你商议。”她正心烦,遂谓他道:“有什么事不能白天来说?深更半夜的跑我屋里来,让旁人瞧见了,又指不定怎么嚼舌根呢!”他笑说道:“你放心,我刚打主公那儿回来呢!他们都去服侍主公和夫人歇息了,没人会过来的。还记得前些时日主公派我去结交曹操么?他轻贤傲士,十分看不起咱,现他在赤壁大败,投靠他也是没前途的。所幸我路过荆州时,深受刘玄德礼待。玄德仁义素著,且与主公同宗,我已劝主公与他结盟,主公明日就要遣人出使荆州。此乃天赐良机,你可定要抓住了!”她说道:“你是要我去见刘玄德?此事又与我何干!反正咱没出息的主公跟谁再好都只是求个自保,我跟了他也不过横竖苟活一辈子,随便他找谁结盟去。”张松听罢,却是大笑不止,见她疑惑,遂凑近耳语道:“你我久不得志,我也不必瞒你了。玄德折节下士,求贤若渴,必成大事,我欲迎他入蜀,奉为新主。你可愿与我同谋?”她大惊道:“叛主可是死罪,你岂敢如此!当初我险些饿死,是主公将我收留,赏我饭吃。即便他后来怠慢了我,我又怎能忘却昔日恩情?恕我不能答应。”他长叹道:“孝直若是不肯,你我也只好窝囊一辈子,受尽白眼了。或许哪天益州让人破了,还能早图个死,省得活着受罪!枉我念你可怜,将玄德引荐于你,如今看来倒真是白忙活了。”她被这么一唬,亦犹疑道:“别这般说话,我去见见他,也不妨事。只是献西川一事,还需从长计议。”

 

法正不情不愿答应了张松。却说张松早将一切操办妥当,她刚向主公提起此事,主公便叫她即刻乘上快船出发,这会儿已到荆州了。甫一上岸,就见一个轻妆软扮的女将率一队军马以礼相迎,又将坐下白马让与她,一路护送她至馆驿。次日清晨,她正欲起行,却见馆驿外又站了两个女将,红脸的双眸睨成细缝,黑脸的眼睛瞪得滚圆,她被这二人打量着,一时竟不敢动。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谋士打扮的女子,一个高雅似神仙,一个机敏如精怪,身后跟着一簇人马,中间拥着一个形貌奇异的男人。那男人一见着她,便笑握住她手说道:“久仰孝直高名,张别驾多有谈起。我已命人摆下宴席,倘蒙不弃,请到府上一坐,实为万幸。”此人正是张松盛赞的刘玄德。他与刘璋年纪相仿,应也将近半百,鬓边已生白发。他虽身着华服,却看不出一丝养尊处优的气派,那双同样温和的眼里没有不问世事的天真,反而透出一阵历经沧桑的坚韧。她活了三十余年,头一回领会到一见钟情是为何意。直到返还益州,她仍能感受到他握住自己双手时掌心的余热。

她办成一件大事,奖赏是自然要有的。这夜,刘璋终于想起来此处留宿了。他满面笑容地搂着她说:“玄德乃我同宗,与他为盟,西川无忧矣!”她却不似从前高兴,反倒思念起玄德面容。那日酒过三巡,玄德屏退一众女眷,私下对她说了些心里话。原来他戎马半生,漂泊四处,一度寄人篱下,直至赤壁大捷,才从东吴借来荆州,暂图安身。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若东吴日后取讨,他便无处容身了。他自嘲说:“我一介寄客,纵有大志,亦不遂愿。鹪鹩尚存一枝,狡兔犹藏三窟,何况人乎?”说罢伤感叹息,她亦惋叹一声,心中想道,此人与我何其相似!未等她开口,他又说道:“孝直才高识广,今日得见,甚慰平生。只恨我没有我兄弟之福,与你相知太晚。”席散以后,他亲自送她返程,临别时仍依依不舍,叫她心里五味杂陈的。

盖闻马逢伯乐而嘶,人遇知己而死。她见过玄德以后,哪里还瞧得起自家夫君!且说那夜过后,夫君又不曾来了,仿佛又忘了有她这号人物。不过,她现在倒希望夫君还是别来的好,若她在服侍夫君之时,心里惦记着旁人,实属是不忠了,更别说她此时当真动了进献西川的念头。再这般下去,那些有关她的毁谤或许真要被坐实了。然而,她无法克制对玄德的思念,她没有一天不盼着他入川,将自己从苦冷的长夜里解救出来。于是,她一面忍受着背叛的折磨,一面又希冀着爱情的新生。就这样挨了三年,她终于等到了契机。

 

为御张鲁进犯,刘璋听取张松之言,邀玄德入蜀相助,于是法正又再次被派去迎请玄德。三年未见,玄德仍待她热情如初。她忙问道:“张别驾昔日之言,将军复有意否?”玄德答道:“同宗兄弟,不忍相图。”她最怕听到这话,急进言道:“益州天府之国,非治乱之主不可居也。今我主不能用贤,此地不久必属他人,不如将军趁早图之,以此成业。”他却反问道:“你何故为我顾虑许多?若我夺取你主基业,届时你将去往何处?”她心底真话几乎脱口而出,然怕他厌恶自己水性杨花,只得闪烁其词。说话间已到涪城,刘璋正欲在此设宴相会。夜里她不肯回刘璋处去,却在玄德营寨外徘徊,那凤雏瞧见她,便召她密谈。原来凤雏早就看穿她的心意,故将明日宴上计策与她说了。她领命而出,心中甚是惊惧。先前她不忍叛主,如今为谋自身幸福,却连杀夫之事都默许了!若是事情败露,必诛三族,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也不知这玄德给她下了什么蛊。

翌日涪城大宴,凤雏暗教魏延登堂舞剑,欲乘势击杀刘璋。不料此计被玄德识破,当即大怒,气氛霎时冷却,众皆不敢言语。幸好法正及时解围,提议行酒令助兴,刘璋遂命人拿签筒来,邀众人占花名玩。凤雏先行掣出一枝桐花,刘璋一众姬妾又取走了数根,等签筒传到法正这里,里头只剩寥寥几支了。她拈出一支签,上面画着一枝蔷薇,题有“蕊逐行风”四字,注云:“在座同庚者陪一盏。”席间恰有不少人与她同庚,许多正是她往日同乡。只见有人端起杯盏,却将酒泼洒地上,冷哼道:“我说她今儿怎么上得了台面,原来是个爬藤的花,也不知攀上哪面高墙了!”另有一人嘲讽道:“什么花都敢采,也不怕被刺扎着手!”听得这极尽挖苦之言,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,连头都不敢抬一下。这时玄德给凤雏使了一眼色,那凤雏分明小她几岁,却即刻起身笑道:“我与孝直同庚,故此敬她一杯。”此事方才过去。她看在眼里,心中由是感激。

 

不久,玄德应刘璋之命前往葭萌关驻守,法正急往求见。他笑问道:“何事如此着急?”她忙回道:“请将军带我同去!”他又问道:“可与我兄弟说了?”她急辩道:“我本就是主公派来招待将军的,自不必说。况且我在主公那处也是可有可无的,不如为将军效劳片刻,反而彰显我主的待客之道。”他笑道:“既如此,我也只好从命了。”遂带上她往葭萌关去。

刘璋果然不在意她行踪,她随玄德去了葭萌关,在那停留许久也无人过问。玄德口头说着取川之举不义,不欲为之,却又在此处驻军不前,厚树恩德。旁人见了,或许要疑他优柔寡断,她却看得明白,他这是广收民心,以立威信,明面维系仁义,暗中等待时机。仁德之人,她并非没见识过。刘璋的善良温柔,恐怕不亚于玄德,可刘璋的懦弱无能,反令他的仁德有害无利。玄德则是半生征战,几度屈身,如何以仁德为利器破军御敌,他最明白。她目前所能做的,不过是与他共待契机。只是这兄弟二人眼下和睦友爱,玄德绝不可能贸然宣战,刘璋何时露出破绽又未可知。她明白此时理应按兵不动,可她越是与玄德情投意合,越是对他的隐忍之计焦急万分。每个夜里,他与她促膝长谈,完毕又亲送她出帐,唤凤雏前来伴宿。每每此时,她便格外心痒难耐。

这天夜里,玄德忽然说道:“你主待我何薄!我为他效命,尽力尽心,他却连兵马粮草都不肯支援。”法正说道:“兴许是他听信谗言,疑将军居心。我听闻他已命人戒备关隘,此乃防范将军之意,联盟名存实亡矣。益州本不易攻,荆州又恐难保,将军之处境甚危急也!莫若速战。”他叹息道:“你的处境难道就不为难么?若是开战,你又将效忠谁人?”她苦笑道:“我的心意,将军莫非还看不出来么?你在此屯驻也有些时日了,可有见我主来唤我一次?他哪还记得有我这个人!”他劝慰道:“我兄弟也是信任你忠诚明理,才放心将你托付与我。”她听得忠诚二字,心中愈发生愧,只冷笑道:“将军竟也这般嘲弄我,枉我以为你最懂我心。不知天下做君主的,哪个肯教自家臣子给别人进言献策,哪个允许自家侍妾向别人投怀送抱?”说罢,又低头呜咽起来:“将军与我相知不久,却待我甚厚,是我夫君全然不能相比的。你也看到了,那天宴上,我在众人眼前受尽欺侮,他也不为我声张一句,何况私下?我好歹侍奉他十五年!”他自责道:“怪我不知情了。若早知道,还能劝着我兄弟,叫他对你好些。”她怒瞪了他一眼,啐道:“你不知情?你分明知道我夫君冷待于我,却还处处勾引,事事关怀!你若是无意,便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引诱,我自认栽;你若是有心,便是你有罪在先,撇不清干系!我移情于你,背叛君主,泄露国事,哪有颜面活着回去?若你不肯接纳我,我也只好一死了之,省得日后多事!”说话间她就往墙上撞去,幸被他一把抱住,才没见血。她瞋着眼,眼眶微红,眼神却极犟,看起来可怜可爱。只听她啜泣道:“从前我一心报恩夫君,却被旁人诬陷不忠,今我索性真担了这恶名,只求从心一回。”他直冒汗,连忙按住她双肩,说道:“我兄弟既非亡故,又未休妻,这事实在不合礼数。纵我对你钟情,岂敢为此不仁不义之人!”她听了窝火,急得一口咬住他喉结,含糊不清地骂道:“你本就是个不仁不义的人,你敢图谋兄弟基业,还怕占他姬妾不成?休要装得无辜!你若真是正人君子,就让我自去寻死,也好为你殉道!”

却说他早对她有意,奈何为保声名,只好克制私情,以宾客之礼相待。如今被她揭穿心思,索性也不藏了,揽着她腰肢任凭她轻啃慢咬。她忽仰面送上嘴唇,他也不躲,反去勾她的舌。二人缠绵一夜,不消细说。辰时醒来,但见依偎一处,难舍难分。他无奈笑道:“我辜负兄弟,此战恐难避免了。幸好张松先前为我献来西川地图,此物或许大为有益。”她亦笑说:“也正是张松当初苦劝我去见你,否则哪有今日!他于你我,可有搭桥牵线之大恩。”不料未等议事,便传来张松被杀的消息,兄弟当即反目,联盟宣告破裂。终于等来这天,她却并未感到畅快,反而十足愤慨。她绝想不到,自己盼望已久的转机,竟是用友人性命交换来的。她心中发誓,待拿下益州,定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。

 

再回成都,法正只觉心中有一阵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。刘璋被请离宫殿时,手里还攥着她先前写去的那封诛心之信。她的旧主一向温和,从未说过一句重话,现却忿然指着她与玄德,泣诉道:“好一对奸夫淫妇!你二人欺我太甚,日后必有报应!”她只假笑道:“我主留您性命,许您安度晚年,又将财物悉数奉还,实无薄意。您出此恶言,未免太伤人心。”又亲送刘璋上马远行,直言自己是尽旧日情分。却说成都前朝后宫里曾经得罪过她的人,如今可是要惶惶度日了。现玄德领益州之主,内外之事皆要与她过问,她既治蜀郡又参军事,亦不少插手后宫事务,从未如此得势过。与她结仇的臣子无不贬官免职,待她轻慢的仆从也全部撵出宫去,有一饭之恩的不惜重金相报,有毁谤伤己的擅自打入牢狱。有人不堪其苦,私下向孔明告状,孔明念她劳苦功高,并不告知玄德,只以钱财厚礼安抚。那些人既得赔偿,便也不再追究,只当此事了却。

且说法正重回故地,仍住在原来那间偏僻屋子。以她今日地位,她分明可以享有宽敞明亮又离主公更近的居处,她却偏要住在这个旧房间。因她知道,即使此地僻远,玄德也会如期而至的。二人相知相伴亦有数年,却仍和新婚夫妇一般连日黏在一起,如胶似漆的,旁人拆也拆不开。一到天黑,便是干柴遇上烈火,烧至三更半夜也不见熄。

她常劝他道:“主公上了年纪,夜夜这么折腾,也不怕伤了身子。”他拧着她脸颊,笑道:“还不都是因你身怀绝技!我真不解,你这样惯会来事的人儿,我兄弟怎舍得冷落你?”她拿手指往他脑门一戳,笑道:“是也,他有眼无珠,白便宜了你这老奸巨猾的宗兄!”他嗤笑两声,抓着她手细细亲吻起来,转眼又将她覆在身下,吸吮肩颈肌肤,她咯咯地笑着,不知是痒还是乐。只听她忽然问道:“一众妻妾里,主公最爱哪个?”他正在兴头上,故即答道:“我最爱你。”她撇嘴道:“我却不信。你最常念叨孔明,从前又三顾草庐求亲,想来最爱的还是她。”他说道:“孔明固然是好的,但太过完美,反不尽兴。今夜若宿她那处,她早命我睡下了,哪像你肯纵着我来。”她似是得意地抚着他的脸,一会儿又问道:“关张二位将军与你结义桃园,你应是最爱她们罢?”他又说道:“她二人虽与我为妻,却视我若亲生哥哥相待,如何尽欢?”她佯怒道:“好你个老货,原是看我最能取乐,才说什么最爱我!”他在她皱起的眉毛上亲了一口,说道:“不仅如此,你还最是聪明绝顶,最是善解人意,我若不是最爱你,竟不知能再爱谁去!”她望着他一双含情桃花眼,问道:“此话当真?”他又亲了亲她的嘴,应道:“此话当真。”于是又相拥一处,欢至天明。及孔明来催上朝,方才发觉一夜未曾合眼。

后来她谏玄德攻取汉中,自己亦亲身前往,随他左右布阵排兵。且说玄德立足益州,她多有功劳,现今谋求汉中,亦有她奇画策算。她又一贯会亲近人,向来讨他欢心,他待她极尽宠信,从来没发脾气过。这夜,他却连晚膳都未进,就黑着一张脸直奔她住处去。她从未见他如此忧愤,故而小心翼翼道:“敌强我弱,此战不在一时。主公不早些休息,养精蓄锐,来我这作何?”他厉声喝道:“你知我为何来的,少说废话!”说话间就扯开她衣裳,只见蜜色臂膀上裹着雪白纱布,殷红的血丝丝渗出。他顿觉一阵心痛,又斥道:“你竟这般糊涂,见了急雨似的箭,也不知避退。万幸只是擦伤,若有个三长两短,如何使得!”她却笑道:“也不知谁不听劝,非要以身犯险,现又反来指点我。”他急道:“你还犟,非要我抽你嘴巴不成!怨我平常待你太好,才任你如此放肆。”眼看他真扬起手来,她连忙抱住他腰哀声求饶。却说他正心疼她受伤,哪里舍得真打,只紧紧搂她在怀里,长叹道:“昔日凤雏命丧流矢,我无力挽救,又岂能再眼睁睁看你送死?你也不为我想着些,若再失去你,岂非生生痛煞我心!”她亦悲从中来,小声抱怨道:“若非我以死相逼,你又岂肯退却?若死伤在你,你让我如何安心,让孔明她们如何好过?你才该是改掉你那倔脾气,也算为我们几个想着些。”他不再作声,只轻抚着她的背,以示歉疚。她捉起他的手,将十指牢牢扣住,笑道:“主公莫要发愁了,我必定为你拿下汉中,叫那曹操不敢再来。”他终于也笑了,抵着她额头说道:“那我便拭目以待了。”

 

且说诸将冲锋在前,孔明坐镇后方,辅以法正奇谋,汉中终是落入玄德之手。曹操回师长安,再未觊觎蜀中。玄德进位汉中王,终在三分天下里占据一席。法正被封为尚书令,地位贵不可言。然她自从跟随玄德,已是翻身做主多年,自觉恩怨偿清,无意仗势非为了。如今益州局势安定,荆州战况向好,正是乘势讨贼之良机。盖闻“不飞则已,一飞冲天”,玄德等待一生,终有今日之盛。她发誓定要倾尽毕生才智辅佐于他,直至伴他看到汉室复兴的那一天。

可惜天不遂人意,不出数月,法正忽染上了病。原先只是头脑犯晕,不能理事,后来竟浑身无力,瘫卧在床。她本想硬撑,玄德亲自来劝,才肯停职。起初他常来看望,即使政务再忙,也要抽空陪她一段,后来听医生说此病必须静养,方才不来打扰。不过,自那以后,他确是不常来了。不仅是他,其余人也很少来了。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,他双目通红,眼里闪着令她毛骨悚然的怒火,饶是她这样睚眦必报爱记仇的主,也从未有过如此深切之恨。等她问起缘由,他却又变出平日里温柔的脸,摸着她的额头,叫她安心养病。临走时,他说来日再探望她。可是他再没来过一次。

虽说她现不差人伺候,也不缺汤少药,可她仍觉得自己又像回到过去似的,每日每夜盼着夫君来。左等右等,只见大门紧闭,无人造访。她整日闷在屋里,本易胡思乱想,又牵挂外头消息,更是心急如焚,越是巴望这病转好,反倒越是病重几分,只能一边咬着牙痛恨自己无用,一边流着泪埋怨夫君食言。终有一夜,她恍惚间听见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,心里一阵大喜,却发觉自己再没法下床梳妆打扮了。

“你来了,快请坐罢。”她躺着侧了个身,有气无力地对来人说道。来人并非她朝思暮想的玄德,却是诸葛孔明。多日不见,记忆里神采飞扬的孔明竟也平添了几分憔悴,只强笑道:“姐姐近来可感觉好些?我扶姐姐起来喝药罢。这药是主公亲自命人煎的,说是名医的法子,最有奇效。”她轻笑道:“亏他记得这个,却不记得来瞧我!我只当他把我忘了。”孔明叹道:“主公岂会不思念你,奈何近日事务繁多,实在脱不开身,才叫我代为看望。”她又笑道:“难为他劳心了,反让你忙里忙外的,为我这废人耽误事儿。”孔明说道:“姐姐这是什么话!你我献身主公,本是一家,今你抱恙,我来照顾,不过是分内之事。”说罢挨着她向榻上一坐,一手扶着她倚靠在枕上,一手端碗送到她嘴边。她撇着嘴,推着孔明的手说道:“不喝不喝!这药苦得要命,实在咽不下去。”孔明劝道:“姐姐这般任性,如何养好身子,回来为主公分忧?”她这才眉一蹙,心一横,捧起碗喝得一滴不剩。喝完只觉一阵恶心,碍着孔明在场,方才强忍不吐。

孔明用帕子为她擦去嘴角药渍,一边安慰道:“姐姐只管放心休养,待主公忙过这阵,定会来看你的。”她抓住孔明的手,不依不饶道:“你们一个两个,都拿一套说辞蒙我,真没意思!我再病得昏头,也该看出不对了。你如实告诉我,可是荆州那边出事了?”孔明长叹一声,半晌才说:“二姐死了。”她惊恨失语,二人一时无话,良久沉默。过了好一阵,孔明才说道:“不是主公忘了姐姐,只是自那以后,主公亦是大病一场……”她急说道:“主公病了?有多久了?情况可严重?你也真是,不去主公跟前伺候,反倒记挂我。我这一切都好,你快请走罢!”孔明笑着拍了拍她手背,宽慰道:“主公快好全了,再说有云姐姐守着,大可放心。”

见法正这手已是枯瘦如柴,孔明脸上笑容愈发勉强,眼眶也渐泛起红来,又怕惹她心伤,反引出新疾,不得不背过脸去拭泪。又是许久无言。法正忽然叹息一声,说道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我知你一向公正无私,端庄持重,是我万不能比的。我卖主求荣,挟私报复,实非善人,连带辱没了主公与你的清白名声。若非你谅我小人之心,与主公隐瞒我诸多罪状,我早已失去荣宠。我一生恩怨分明,却唯独未报答你宽容之恩,实在有愧。”孔明说道:“忆往昔时,主公北惧曹操,东惮孙权,进退两难,无处容身。自从有你为辅,他立足益州,进取汉中,有如添翼,翻然翱翔。姐姐独占恩宠,实乃自身所致,与我无关,何须报答?”她叹道:“光是识大体这一条,我就远不及你了,难怪主公每在我处,也常说起你各种好。”说着又拉回孔明的手,微笑着说:“其实,我第一次见到主公时,就思为他一生效力了。他与我真是一模一样的人,岁月易逝之悲,壮志难酬之恨,我最能懂。孔明,你可知道主公拿下汉中那日,有多激动惊喜?我永生也忘不了他那时的模样,一个将近六十的老头子,高兴得跟三岁小孩无差,直说自己终于等来今天了。他漂泊四海,辗转各方,终于拼来一方立业之地,得偿半生所愿;又向来受曹操欺压,抬不起头,现竟让那曹操仓皇逃窜,大快人心。他说,若没有我,他不会有如此解气之时刻。我又何尝不是呢?若没有他,我恐怕要在刘璋手下受尽欺侮,至死不能得志了!我冒死追随主公,并非贪图富贵荣华,谋求高位重权,不过是争一口气,叫别人看得起我罢了。可后来我才发觉,争这口气也无甚必要,只要得到夫君敬重,与他安度一生,我便别无所求了。我虽倾慕主公之英明仁爱,却也时常幻想,若我们只是寻常人家夫妻倒好,如此他就不必只在夜深人静、赤诚相待之时,才偶尔诉说几句真心。身为乱世明君,自有诸多身不由己。主公为人,看似世故圆滑,心静如水,实则爱憎分明,性烈如火。若他因二姐之死,做出什么冲动之举,你须规劝他些。”孔明听罢,含泪说道:“主公平时最听姐姐的话,我劝哪里中用。你须早些康复,来日亲自面见他说。”她苦笑道:“每天服药也不见效,只怕我早就病入膏肓了。我背叛旧主,罪大恶深,合该有此报应。只是主公无罪,全赖我哄骗诱惑,才一时犯错。上天若要责罚,罚我一人便是,切莫牵连好人。我今年四十有五,早已活够,若取走我这条贱命,能换主公平安无事,否极泰来,我也死而无憾了!”孔明泣道:“休再把死挂嘴边,若让主公听去,岂不伤心!主公洪福齐天,必然无恙,姐姐承主公恩泽,亦不会有事,只消改转心态,定能渐渐恢复的。时候不早,姐姐也该歇息了,我得空再来看你。”说罢,又握着手依依惜别一阵,方才离去。

 

自孔明来过以后,不出几日,玄德便痊愈了。一天清晨,玄德正欲前去探望法正,却见宫墙边一簇蔷薇,因昨夜雨急风骤,已是残红满地,只余几株花蕊飘摇。未几,一侍女哭着来报,说法正昨天夜里去了。玄德甚悲恸,连日哭泣,食不下咽,几又病倒。后亲赐谥号“翼”,时时缅怀追思。

次年,玄德举倾国之兵伐吴,群臣多谏,概不听从。一年后,败于夷陵,退还白帝。又过一年,病逝白帝城,托孤于孔明。孔明每忆及此,未尝不伤怀悲叹:“法孝直若在,则能制主上,令不东行;就复东行,必不倾危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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